夜雨中の薄霧

靜靜地，我望著窗外，行道樹們左右的搖擺著，地上的小水漥，不時的捲起些許波瀾。咖啡廳裡的七嘴八舌，訴說著他們各自的故事。

「先生，不好意思，你的水果茶。」店員禮貌地微笑，放下我的飲料，便像台機器一般，回到櫃台的繼續工作。

我略略一笑，拿起那杯有些冰涼的水果茶，喝了口屬於我們的故事。那酸甜的滋味，像是一把大手，將我拉入了那段記憶，帶我回到那再平常不過的日子。那一年，我們十八歲，有著些許的成熟，卻仍帶著不少的稚嫩。

＊＊

「欸！文光！這題怎麼做？」

諸如此類的提問充斥在我的座位四周，考試臨近的時候，似乎總是這樣的。周遭環繞著許多人，東一題，西一問的，來來回回，我未曾停歇。但這一次，有個略顯突兀又不熟悉的身影加入了其中，是那個這學期才轉來班上的女孩，記憶中是叫…林心翠的樣子。我們未曾有過交集，即便在此刻。

她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，不發一語，和大家一起聽著。偶爾抬起頭，露出一絲疑惑，卻始終沒有發問，不知何時，又默默地離開了這個群體，獨自坐回位子上解題。有些在意，卻也無暇多說甚麼。

「我剛說的，有什麼不理解的嗎？」

當我回過神來，我坐在她的面前。而她，低著頭，振筆疾書，寫著些什麼。

「為什麼這麼問呢？」

眼前的她，一頭淡色的棕髮，白皙的臉龐上帶著一抹甜笑。抬起頭，反問了我一句。一雙眼睛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我的眼睛，弄得我反而有些害羞地摸了摸頭。

「沒…沒什麼啦，只是有注意到妳好像對我講的東西不是很理解，所以…」

她莞爾一笑，我看不見自己的樣子，但想必是相當滑稽吧。

「沒有，你講得很清楚。」

「那…那就好。」

得到她的肯定後，也令我放鬆了不少，而她桌上散落的紙片，勾起了我的好奇心。

「妳在寫什麼？」

她沒有回答，只是默默地將紙片遞給我。

明明愛你/明明想你/你卻不懂/不懂我的心/在你身旁/我小鹿亂撞/身旁的你/邊角相愛的我們。

「藏頭詩？」

接過紙片的我，一眼識破她的小巧思。

「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快看出來？」

她有些驚訝，自她的語調中讀出幾分快樂，卻有著幾分…不服氣？

「你也試試看？」

她一邊說著，一邊遞給我張紙片。出乎意料的，紙片上卻不是空白的，而是寫上了挑戰的。

「這次，是反倒在給我出題了嗎？」

我們帶著自信對視。在她眼中，透漏著與平時大不相同的光芒，自信而內斂，又有著幾分被理解的欣慰。我笑著接下了紙片，短暫的相處，讓我開始對這陌生的女孩有著不一樣的了解。

獨自一人走在/夜深的街道裡/無法克制自己去想/伴隨在他人身旁的妳/守著妳留給我的隻字片語/燈火通明的那一處/下著我對妳的千言萬語。

我不記得後來，她怎麼評價著這次的比試，也不記得她說了什麼。但我永遠記得，當我繳出這首詩時，她那帶著欽佩的眼神，和偷偷生著悶氣的表情。

＊＊

一群渾身汗漬的高中生們，進到了咖啡廳。大聲討論著剛剛籃球比賽時的每個過程，劃破了空氣中寧靜的泡沫。那一陣吵雜，將我自回憶中喚醒。

青春而無畏的他們，像極了遇見彼此時的我們。

笑著搖了搖頭，看了看時間，還早。伴著這陣吵雜與汗臭，我再一次的陷入了回憶的漩渦裡。

＊＊

匡噹！一顆自我手中拋出的籃球，撞擊了籃框，彈出場外。

「請問班上的王牌，在幹嘛呢？」

一個女孩，手裡捧著我所投出的球，向著我走了過來。

「是妳啊，林心翠。妳又怎麼會在這裡？」

「沒什麼，只是發現班上在練習的球員少了一個，出來找找你在哪裡而已。」她靦腆地笑著，將球拋回給我，便在場外坐了下來，拿起筆記本，不知道又在寫點什麼。

「不怕被我扔到嗎？」

「你是王牌耶，哪會那麼不準。」

我微笑不語，繼續練習著，而她，就靜靜地在一旁陪著我投籃，偶爾的給我些許的掌聲。

隨著最後一顆球，穩穩地落入球框中，我停下了練習。靜靜的看著她。愜意而快樂地寫著詩，白皙的皮膚、淡棕的髮絲，雖然是一樣的鵝黃色運動服，卻讓她穿出了不一樣的氣質，恬靜而不失活力

「就這麼坐了快一節課了，妳不無聊嗎？」

我開口打擾了她。

「不會啊，這樣靜靜地寫詩是我的樂趣阿。」

她那一臉愜意的表情，激起了作為男孩的那一絲幼稚。在她走入場內，經過籃框時，我再一次籃球投出，再一次使籃框發出匡噹的巨響，嚇得她抱著頭衝出了場外。發現是我的一場玩鬧後，撿起球，追著我滿球場跑。

「翟文光！你給我站住！」

一前一後著追趕，嬉笑聲與叫罵聲充斥著整座球場。在我心中激起一波波漣漪，一絲一絲的甜蜜感在心中醞釀著。

「傳球！」「上啊！」嘈雜的聲音此起彼落。每個人無不鬥志昂揚的準備，想好好大顯神威。

「幫我拿著好嗎？」

我脫下腕表和眼鏡，遞給心翠。

「嗯！不過你這樣看的到嗎？」她有些擔心。

「可以拉，別擔心。」

轉身，我走上場，和隊友們布置著戰術。心中還是緊張著。

「隊長握手！」

我代表上前和對方的隊長握了握手。哨音緊接著響起，卻又立刻被場邊的吶喊給蓋了過去。

很快的，三節的比賽過去了，但我們卻以35比上22的大比分落後！最後僅存10分鐘的那一節將是決勝的關鍵。但對我們而言，卻彷彿比賽已經結束了一般。我們有些垂頭喪氣，13分的差距，壓住我們的胸口，喊不出聲。

「你在幹嘛？」

一個人拍了拍我的後背，坐了下來。

「你這樣好不像你喔。」

是心翠，但此刻的我，說不出半句話。

「我覺得輸了也沒關係啊。但是因為這樣一點差距就要放棄，很不像你的風格。」

她滿不在乎的繼續說著。但我沒有回答她，見狀，她也沒有說什麼，拿起了自己裝著冰水的水壺，朝著我的頭頂傾倒了下去。

「欸妳幹嘛？」我擦了擦臉，站起來看著她。

「看你會不會醒來啊？我不認識剛剛那個垂頭喪氣的人。」

比我矮了一顆頭的她，抬著頭，用她那堅定的眼神，直直的瞪住我的雙眼。微微抿住的雙唇，有些顫抖，看似有些緊張。

「妳幹嘛看起來那麼緊張？」我反而有些好奇。

「我……我怕你會突然吼我。」

我心裡有些好氣又好笑，的確我挺想吼她的，卻又忍住了。

此時最後一節的哨音響起，催促著我們上場面對最後的審判。

「傻瓜，替我加油吧。」我輕點了她的鼻頭，拍了拍她的頭，轉身上場去了。那一瞬間，她將我從失敗的思緒中拉了出來，那一刻有沒有打完比賽好似也不大重要了，當時我的眼裡只看見她堅定又帶有著不安的神情，和感覺到我的心跳。場邊又再次開始響起了兩方班級的吆喝聲，而我卻只一片空白，只有浮現她的臉龐……

＊＊

「轟隆！」

突發的一記雷鳴，嚇得我再次回到現今。浮躁的高中生們都靜靜地讀著書，咖啡廳裡再一次的被寧靜的泡泡所包覆。

「不好意思，這裡有人坐嗎？」

一個高中生沒了位子，希望借張椅子。

「我待會還有朋友要來，不好意思。」

高中生悻悻然地離開，嘴裡不知道在碎念著什麼，但我不是很介意。

窗外，正下著雨，拿起那冰塊早已消融的飲料。

「和那天很像。對吧？」

一句像是自言自語，卻又像是對著某個人所說。

隨著與心翠的相處，越發的能夠體會這女孩的可愛。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常待在心翠的身邊。我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，也不打算克制自己的舉動，很單純的，喜歡待在她身邊的感覺，喜歡…她。我們能夠聊著任何話題，但令當時的我所不解的，是為何從不能提起她過去學校的事情。每當提起，她總是很失落的，也不願繼續討論。也許，當時的我們在勇敢一些，就能避免我們結局了嗎？

＊＊

「欸，翟文光，剛剛有人拿這個來給你。」

某天，有個同學拿了封信給我，說是外人拿來的。

「謝謝阿，對了，幫我叫同學們把傘收一收，別佔著走廊。」

我想不起有甚麼人會拿信給我，滿腹狐疑。那封信，並沒有甚麼特別的，淡褐色的牛皮信封，輕輕的，沒有甚麼厚度。心翠也不在教室裡，想留著和她一同閱覽的心比不上好奇。

「林心翠是我的女朋友，我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這件事，但我就大發慈悲當作你不知道吧。喜歡上別人的女朋友不是甚麼錯事，我也不計較了。那麼，現在既然已經告知你了，就請你自重了。否則…」

一時之間，我無法說明自己的心情。羞愧？憤恨？當下的我，甚至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字詞形容此刻的自己。我有些矇，連句話都說不出。

「欸！幹嘛不講話！」

突然的心翠拍了我的肩膀。驚嚇之餘，我連忙將信塞入抽屜裡。但如此的大動作，令她想不注意到都難。

「你藏了甚麼？」

此時的她，甚麼都不知道，不知道那遠在天邊的男朋友的情緒。

「沒…沒什麼。」

我無法面對她，無法思考，像是被壓住了胸口。伸手推開了她，向外頭跑去。不顧身後她的叫喚，以及我所遺留下的，那份不敢面對的心情。

毫無意識的，我遊蕩在校園裡，無視仍下著雨的天氣。

「下吧，讓這陣雨繼續的下著吧。」

在內心裡，我這樣祈求著，期待雨水沖帶著我的感情，帶走我此刻的心痛。

「轟隆！」

雷一聲一聲的打，砸落在我的心頭，像是那封信上的字字句句，衝擊著我的意識。顆顆雨滴，降落在我的心頭，滋潤著此刻才冒出頭的情意。

忽然的，我的視線裡失去光芒，雨水也不再繼續沖打我的身軀，一個身影撐著傘，遮擋在我面前。

「我偷看了你的東西。」

她說話的聲音裡，有些抽噎、帶著點鼻音。

「看了，就看了吧。對不起。」

「為甚麼要道歉？」

「重要嗎？」

我抬起頭，紅腫的雙眼使我有些看不清她的臉龐。盡管在身前，卻好似遠在天邊。

「我們…還是別再做朋友了吧。我…」

再一次，我從她的面前逃走。再一次，任由她的聲音在背後叫喚、解釋著。最後，我連面對自己感情的勇氣都沒有。

那天之後，我就再也沒有和心翠說過話了。路上的每一次擦肩而過，都使我的內心糾結。「妳跟他後來還好嗎？」那一個疑問，我始終沒有問出口。直到我們離開學校，脫離十八歲，我們都不曾再說過任何一句話。

「你知道嗎？其實那一次那個人根本不是她男朋友。」

一次的聚會，一個朋友說起了這件事。

「不然呢？」

「那是她之前學校的追求者，聽說是有點可怕。那天，她想跟你解釋，誰知道你根本不聽，就那樣把人家丟在雨中。」

「我為甚麼要相信你？」

「不然你自己問林心翠阿。」

拿起酒杯，我再飲了一口。

「算了，都過那麼久了，誰在意」

「我看，也許不是這樣噢。」

默默地滑落的在我臉龐，是兩行遺憾與後悔。

＊＊

「呼…」

長舒一口氣，再次回味了這段過去，不由得心中仍是複雜的。

『加油啊，你可以的。』

對我說出時實情的朋友，傳了封鼓勵的訊息給我。直到此刻，盤根錯節的心情依然沒有理出頭緒，剪不斷理還亂。我該說些甚麼？還是先離開呢？

此時，外頭的雨停了，高中生們也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。時間也指向了那約定的時間。

「叮鈴～」

咖啡廳的門鈴清脆的響起，在我仍然糾結的時刻。

「你，還記得我嗎？」

那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傳來，有些輕柔又那麼的安定心情。

我站起並轉過身，依舊是那熟悉的淡棕色頭髮，和那一抹忘不掉的甜笑。

「當然記得。」

我笑了，那一時、這一刻，所有的糾結都不再重要。

「心翠，好久不見了。」

完。

By夜雨

這是我的期中考題創作，拿了我最熟悉的題材再次創作，雖然覺得還能改善一些缺點，但。我抄不完拉。